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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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叶林 -3

在亚瑟没有写出的文字中,他猜测有一句隐藏着的话是:我需要你。


普通人,1990-2010



3-


斯科特和亚瑟:两道瘦削的影子,不详地跟随在他们母亲身边。阿尔弗雷德关于他们的第一印象分别是不耐烦、和漠不关心。

斯科特是年长的那个,看起来高大、疲惫、却又似乎随时都能燃起怒火。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反叛气息震慑住年轻的男孩,同时无法避免地吸引他。阿尔弗雷德判断要和这一个达成友好关系,任何人至少都得经过一道考验。杰奎琳刚认出他,立刻试图从他手里接过背包,塞进一个她自己做的三明治,并驱使斯科特负责阿尔弗雷德的行李箱。斯科特照做,但是挖苦:“亚瑟都没这个待遇,妈妈。”

那时,阿尔弗雷德还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人名就是到场的最后一个男孩。之后,他曾对亚瑟评价:“那真是够狠的一招。他用你当了挡箭牌。”

“生活在这里,你迟早会习惯的。”他的表哥头也没抬,手指夹在书页中,“况且,我也不在意。”

“为什么?”

柯克兰抬起头,露齿一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你,阿尔弗雷德。”


亚瑟·柯克兰:比阿尔弗雷德高一个头,穿一件过大的有领T恤,下摆扎在裤子里,头发并不服帖,但是柔软,身上有种潮湿的气息,看起来会不动声色地拒人千里之外。阿尔弗雷德把杰奎琳给他的三明治夹在胳膊下,走过去和两人握手,碰到亚瑟指尖的一刻,一种直觉流遍他全身:这一个至少要通过三道考验。

“斯科特。亚瑟。阿尔弗雷德。”杰奎琳介绍,兴致高昂,“我们本来想带诺斯一起来,但他今天有点不舒服,只能把他先放在邻居家。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很期待你来,和我一样。有一个小哥哥会让他高兴坏的。”

阿尔弗雷德把“但他看起来已经有了两个”的疑问咽回去,因为亚瑟和斯科特都没说什么。杰奎琳催促三个男孩往停车场走,斯科特走在最前面,亚瑟不紧不慢地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就在那时,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的表兄拥有一种不引人注目的特质。从他们见面起,亚瑟·柯克兰便好像只对正发生的事情投入了一半的注意力,形容词不是安静,而是封闭。阿尔弗雷德有种感觉,他有一个仅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不容置喙地凌驾于真实的世界之上。这引起了阿尔弗雷德的探究,并让他在意识到之前,就对另一个男孩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好奇。

他们挨个钻进一辆深红色的奥斯汀,杰奎琳在副驾,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在后座。她从前排转过身,询问“都没问题吧,甜心?”,阿尔弗雷德回答“都很好,女士”。斯科特调整后视镜,透过它向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说,“我们要出发了”。

一段时间之后,阿尔弗雷德才会明白,那句话实际上就是斯科特版本的“欢迎来到诺维奇,小子”。和他的外表不同,斯科特的愤怒实则界限分明。不久的将来,他会和这个刚进入大学的青年成为要好的朋友,不过当时,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只是立即被窗外的风景吸引。

在他的一生中,阿尔弗雷德·琼斯还会前往很多地方,他去过南美、东南亚、还有纬度更高的冰岛,但没有哪一次出行比得上十二岁那年他从诺维奇国际机场离开时所受到的震撼:那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意识到,他已彻底将他所生长的环境抛弃,进入一个前所未见的新世界。

在德克萨斯,琼斯一家生活在城郊,乡村景象对阿尔弗雷德并不陌生,但东安格利亚的郊区和美国南部完全不同。起先,他们看到的建筑还算密集,经过不少统一规划的住宅区,虽然建筑风格大相径庭,却仍能在阿尔弗雷德的记忆中唤起类似的对比。然后,视野便逐渐让路给那些年代久远的房子,与那些孤单的橡树间隔,用石头砌着围墙。最终,田野和房屋的比例彻底颠倒过来,红色的奥斯汀在起伏的山峦中飞快行驶,道路狭窄,大片英格兰平原于阿尔弗雷德面前展开。

 

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滚烫地照射在车窗上,但当它们落向远处的平原,看起来却又异常柔和。小车隐没在道路两侧的长草丛中,车顶擦过垂下的树枝,天空是三种颜色的,蓝色、紫色、橙色漂亮地调和在一起。阿尔弗雷德趴在车窗上,敏锐地用眼睛追随着田野中的动物,他不熟悉的植物,还有地势如何在草地上投下阴影。

他转过头,斯科特在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杰奎琳和他一样看着窗外,亚瑟低着头,眼神随意地落在前排座位的后背上。这让阿尔弗雷德忽然无比确定:在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能与他分享他的新发现。那种他尚不熟悉的情感,在之后被证实,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的微弱乡愁。

同一个时刻,处在交杂的期待与哀愁中,阿尔弗雷德发现了亚瑟身上难以接近氛围的来源。尽管完全浸没在余晖中,英格兰起伏的乡村却仍然透露出一种潮湿而忧郁的氛围,好像光照中每一片金光闪闪的叶子都仍然可以挤出水珠,随时准备好吞噬包裹着它的光源,成为阴云中一片无法看透的雾气。而亚瑟,他低垂的脖颈和轻轻闭合在一起的嘴唇,在夕阳的照射下,透露出和那一片平原相同的气息。他似乎也常年被雨水和薄雾缠绕,事实上,那种感觉与窗外的景色如此相似,以至于他的轮廓似乎随时都会溶解,形状消失,融化进那片无边无际的田野中。

那让阿尔弗雷德在那一刻得出了一个古怪,但却长期对此坚信不疑的结论:出于某种原因,似乎要让他融入诺福克生活的关键,就在亚瑟·柯克兰身上。如果他想要有一天理解这片田野,理解那些高大的山杨和榆树,理解这辆奥斯汀、歪歪扭扭的老房子,理解斯科特、杰奎琳、还有那徘徊不去的雾气——他首先要理解亚瑟·柯克兰。

这份感悟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却在之后左右了所有事情的发展。十分钟过去,杰奎琳从沉寂中惊醒,开始转头询问阿尔弗雷德各种各样的问题,关于他在美国的生活,还有旅程是否顺利。过了一会,她又开始介绍诺维奇和索弗黑尔,斯科特再一次讥讽地插嘴,说“这实在没什么好介绍的。”

接近一小时后,太阳完全西沉,他们穿过一个镇子,驶上一条弯曲的小路,车辆颠簸,面前出现石墙围起的花园,和几座外观相近的两层楼建筑。

斯科特放缓车速,杰奎琳说:“我们到了,甜心。”

 

在一个只有阿尔弗雷德和亚瑟留守小吉诺街的夏天,亚瑟说,“事实上,你不是柯克兰家接待过的第一个孩子。”他翻出一本厚重的相册,解释,“伦敦轰炸期间,曾祖母收留过两个坎伯韦尔来的女孩。”指向照片,名字写在旁边,“艾米丽,和罗莎。她们在这里上学,直到战后才离开。我想她们考虑过留在诺维奇,至少曾祖母是这么说的,她们的父母只在最初通了一段时间信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发生了什么?”阿尔弗雷德问。

“不知道。”亚瑟回答。“最有可能的是死了,不过在战时,人们的去向一向很混乱。曾祖母最终也和她们失去了联络,她们在走之前留下这两张照片,也许是想着如果有一天她们的父母找到这里来,还能借此追寻她们的下落。”

他们坐在楼梯上翻看相册,然后亚瑟说:“你知道,一开始你经常让我想起她们。”

“为什么?”阿尔弗雷德歪着头看一张杰奎琳年轻时的相片。

“虽然没有发生战争,美国也和伦敦差得远,但你给我一种感觉,”他压下阿尔弗雷德翻起的那一页,“好像你也在逃离什么东西。我觉得你是为了躲避什么才来到诺福克的,就像艾米丽和罗莎一样。”

停留在纸面上,艾米丽·米勒和罗莎·米勒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一个把头发绑在脑后,一个编着垂下的麻花辫。她们都抿紧嘴唇,好像已经能看到即将在她们面前铺开的灰暗未来。阿尔弗雷德跟着亚瑟看向相片,感到被两道目光跨越时间地审视。

“我没有。”阿尔弗雷德说。

“真的吗?”亚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同样的情况,在阿尔弗雷德来到索弗黑尔的第一年也出现过。毫无征兆,一个下午,对他一直很冷漠的柯克兰表哥在他们回家路上停下脚步,问:“你觉不觉得你被你的父母抛弃了,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那时正绞尽脑汁回忆今天的阅读题,这和他以前的学校教过的完全不同。“没有。”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接收到那个问题本该有的沉重。

十四岁的男孩看了他一眼,没作更多表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朝前走去。进入院子前,他说:“你应该有。”

现在,同一个院子里,亚瑟问他:“你那时候恨我吗,阿尔弗雷德?”

“没有。”阿尔弗雷德回答,“说实话,那时候我或许都不知道什么是恨。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但这只让我觉得很新奇,因为我认为,”他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所有人都应该喜欢我。叫我自恋,或者自大狂,但我确实就是那么想的。你的态度让我困惑,但并不沮丧,我觉得那是个挑战,”他侧过头,思考,“就像来到诺福克后的所有事情:我觉得我只是还没找到其中的窍门。这很刺激,给了我一个目标,我想我只要按下那个正确的按钮,就一定能让你——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像你们应该做的那样喜欢上我。”

亚瑟问:“你觉得其他人并不喜欢你?”

“最开始肯定是的。怎么了?”

他不敢置信地摇头。“所有人都喜欢你,阿尔弗雷德,就连斯科特都是这样。那时候,你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征服了索弗黑尔。”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好吧,”然后他说,“那你呢,亚瑟?你曾经恨我吗?”

亚瑟停下动作。“也许有一点,阿尔弗雷德,不完全。”

“那是什么?”

“我想我嫉妒你。你对生活中本该使你痛苦的事情一无所知,每天都那么快活,我受不了这点。但同时,或许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至少,我想要喜欢你。我知道怎样去爱一个和我一样痛苦的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在那种情况下,我知道怎么去给予。但你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相反,你尽管比我小,却好像在某些地方比我更成熟,而且不可思议地自由。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他坦白,“那种感受让我自卑。我想要爱你,可你杜绝了我的一切途径,为此,我只能憎恨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爱。阿尔弗雷德措手不及,不确定亚瑟指的是亲情上的,还是其他的。如果是第二种,对他们来说似乎来得有点太早。许久之后,阿尔弗雷德才产生了这个猜测:这或许也是他们之间的竞争之一。因为阿尔弗雷德是最先亲吻的那个,所以亚瑟就一定要率先说出‘爱’这个词。他对此早有安排,所以他说得坚定、平静、而且不容质疑。最终,阿尔弗雷德问:“所以你恨我,是因为你爱我?”

柯克兰把花盆里一丛干枯的杂草拔除,回答:“像其他任何一种感情一样,阿尔弗雷德:那些爱总该有个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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