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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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叶林 -2

阿尔弗雷德第一次见到亚瑟·柯克兰是在1993年8月一个难得放晴的下午,同时在场的还有杰奎琳和斯科特。斯科特负责开车(他刚好还没回学校),杰奎琳到场理所当然,亚瑟是那个加一。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尔弗雷德一直认为当他第一次踏上东安格利亚,站在等候区的只有亚瑟·柯克兰。

在他错误的记忆中,他同样认为那不是一个下午,而是一个阴沉的晚上;没有太阳,而是下着小雨。他花了更长时间意识到,他混淆的回忆实际上是几年后的一个冬天:地点不在机场,而是诺维奇火车站;飘在空中的同样不是小雨,而是不算猛烈的降雪。他结束在美国的圣诞假期,直飞希斯罗,再乘火车去诺福克,当他从站台中走出来,等在外面的就是亚瑟。那时事情在他们之间有点古怪,亚瑟就快去大学,他们同时处在一种敌人、旧情人、和还没捅破窗户纸的羞涩少年心事中。阿尔弗雷德拥抱了他,后者一点也没意外地接受了,他问亚瑟圣诞礼物是什么,亚瑟回答“谢谢,妈妈和奈尔都很好,斯科特没回来,你错过了威廉,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于是阿尔弗雷德说“我有给你们的礼物”,并作势从口袋里掏东西。他不记得他送了什么,很可能什么也没有,因为他记得那不是打破沉默的契机。破冰的或许是关于帕特里克的话题(没有什么好过共同的敌人),或许是奈尔和他的假期作业(奇怪的是,阿尔弗雷德倒还记得那年的任务是‘调查家庭成员对新世纪的看法’。他试图从他的小表弟口中套出亚瑟的回答,奈尔看了他一眼,用一种那时阿尔弗雷德已经相当熟悉、也相当痛恨的柯克兰方式回答:“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阿尔弗雷德?”),或许是他们都在“假装一切正常上”各自不甘示弱,又或许只是那段路足够长,然后最终他们脚下的雪和亚瑟一样融化了。他也许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也许问了“你还在生气吗?”,也许说了“但认真的,这也不全是我的责任”,亚瑟也许回答了,也许反驳了,也许没有。在等巴士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两次把手扫过亚瑟的,他戴了一副半指手套,亚瑟的手指则是裸露的,他没把手放在口袋里,那让阿尔弗雷德几乎确定他是在等着他来握住他的手。登上巴士时,他试了第三次,然后就那样轻易地——好像前两次的失败都是他的错觉一样——他们牵起了手。那是第一次。天色很暗,车上人也很少,就算有,也没人在那样冷的夜晚还有空管两个小伙子的小动作。一直到他们找到位子坐下,阿尔弗雷德都没有把亚瑟的手放开。他的表兄起初朝窗外看着,后来把眼睛闭上,阿尔弗雷德小心地用左手抓住亚瑟的袖子,然后才把手松开,就像生怕他会趁机把手抽走。他那么做的时候亚瑟睁开眼低下头扫了一眼,随后又朝窗外看去,阿尔弗雷德把他的包塞到位子下,调整坐姿,一根根地把他们的手指重新扣起来。

“我不打算回去了。”他说。

“好啊。”亚瑟说,语气漫不经心。

“不是说今年,我要在这里念完高等学校。”

这又换来了一个眼神。“那可不是你妈妈的计划。”

“她会接受的。她不在意我在哪里,只要我能完成学业。你是对的,亚瑟,”一剂狠药,阿尔弗雷德轻松地说,“我只是她领口上一个用来展示的亮晶晶的别针。”

“胡扯。”

“我在引用你。”

“而我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会胡扯的人吗,阿尔弗雷德?”

“我会留在这里。”这是个通知。“杰奎琳不会在意,诺斯也会高兴的。”

通知被消化了一会。在等待的时间里,阿尔弗雷德对他的决定越来越确定,他感觉好极了,充满自信,而且好像已经是个成年人。这给了他时间去研究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亚瑟的手有些粗糙,但因为很冰冷,摸起来依然感觉很精细,好像那些皱起的干皮也是被刻意雕琢上去的一样。相比之下,阿尔弗雷德的手(尽管已经比亚瑟的大了)看起来则还是个孩子的一双手,愚钝而且柔软,指关节上有两块洗不掉的圆珠笔印,并且毫无必要地散发着热量。

“下半年我就不在这了。”亚瑟说。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回答。

于是那双绿眼睛看向他,隐藏着一点犹豫。在那双眼睛能展露它们背后呼之欲出的问题之前,阿尔弗雷德率先说:

“但你会回来的。”


 

现在离那个冬天还有四年,因此来接机的是三个人。杰奎琳是个瘦小的女人,穿得不和时节地厚重,阿尔弗雷德见到她的第一眼想起了他的母亲,但是几分钟后就忘记了这个类比:杰奎琳和唐娜一点也不像。如果一定要说她们之间有什么相似处,那就是在这两个女人身体里都蕴藏着一种不安分的、毁灭性的力量,但对唐娜来说,她的力量最终席卷了她身边的人,而杰奎琳的,看起来则像最终会摧毁她自己。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也许是被她的四个男孩(即将有第五个)耗竭的精力旺盛,嗓音欢快但沙哑,看上去好像一直处在一种无法看见的痛苦中,以至于必须依靠不断地把关心投射在她周围的人身上才能获得平衡。那个时候,阿尔弗雷德还没能接收到这个危险的信号,只是觉得他的新寄宿妈妈有些神经质地有趣。几年后,在他和其他几个柯克兰兄弟的一次午夜长谈中,斯科特才一针见血地道出那个阿尔弗雷德没找到的词汇。

“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挑了个糟糕的时候、上了一艘注定会沉的船。”他说,打开一点窗户好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那个女人就是我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斯科特。”威廉说。

在那个晚上,阿尔弗雷德确定,他第一次真正地被柯克兰兄弟们接受了。那像是一种古怪的入会仪式,唯有亚瑟好像对这一切并不热情,全程他都只是抱着膝盖坐在他自己的床上,靠着墙,目光晦暗不明。

“那你会怎么解释,威尔?”斯科特问。“帕特里克是个混账,但他这点没说错:没人救得了我们。是时候各作打算了。你不应该再回来的,你在伦敦已经有一份工作,为什么还要回来?还是想做个老好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那里找个姑娘,结婚,然后跟她说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他点燃另一根烟,威廉没制止他,但眼神很尖锐,“我毕业了就会去找你,虽然你也不怎么靠得住——或者你和我怎么样,小弟弟?”他看向亚瑟,扬了扬下巴,“你的脑子一直很好使,我们可以一起干份事业,”亚瑟没回应,“算了,我和你不会合得来的。那就只有那个新来的了。”阿尔弗雷德。他没料到会被点名。“你既然已经来这儿了,而且也算是我们的——我想想——这是个什么关系?管他呢,某种表兄吧,那你就也得在这个谈话中。你觉得我跟你一块去美国怎样?你会回去的吧?搞金融已经不行了,新科技才是下一个赚钱的领域。说到这个,你那个爸爸在干什么?他会不会给你点启动资金?”

“时间已经很晚了。”威廉说,“他们都该睡觉了。”

斯科特没理他。“这不是我们六岁的时候了,威尔,你管不着我,而那两个也不应该被你管。亚瑟——已经十五岁了,基本上成年了,就我所知,而那个美国小子——他也来这一年了。在索弗黑尔的一年足够让任何一个小孩变成老头。你想睡觉吗,阿尔弗雷德?想做个乖宝宝?”

“够了。让你放假回家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的。”威廉站起来,把斯科特手里的手电关闭,又吹灭了蜡烛,奈尔在房间另一侧的一张床上于睡梦中哼了一声。“现在把你带回来的所有垃圾清理干净,不然明天你就会发现你的行李已经被扔在你的帕特里克表哥门口。”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到做到。”

“行,你知道吗?或许我还希望你这么做,可能和帕特里克待着都比和你们待着好得多。而且,又不是说我怕他,或许你们应该怕他——但我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他拿起衣服,带起一阵冷风,转眼就打开门消失在楼梯下。威廉看了一眼他刚才坐着的椅子,发现斯科特没带上他的包,叹了口气,把他的背包捡起来。

“晚安,男孩们。”他说,然后他也离开了。

阿尔弗雷德朝亚瑟看了一眼,希望他也在看他,但他没有,于是他夸张地倒向他的床。他在黑暗里等待,看见亚瑟仍然坐在那里,于是说:“你的哥哥们一直都这样吗?”

没有回答。

“也许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也不是什么坏事。”阿尔弗雷德自问自答。“帕特里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所有人谈起他都像谈起一个定时炸弹?”

仍然没有回答。

最后,阿尔弗雷德问:“柯克兰夫人到底怎么了?”

这次,亚瑟回答:“妈妈不知道怎么去忘记。”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承担了太多,不知道怎么放下。而且没人帮得了她。”

“看不出来。”

“那就是问题所在。”

阿尔弗雷德转过头,看见亚瑟模糊的轮廓。借着月光,他能看清他曲起的膝盖,还有上面睡衣的条纹。“你试过。”那是个肯定句。

“她有天会撑不住的,”亚瑟没回应他。“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不如说,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发生。这是为什么爸爸宁可在剑桥工作,并不是因为工作太忙,或者那里有什么更好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会,然后突然朝阿尔弗雷德看过来。“你知道,有一阵我曾经以为你会是那个答案。”

那几乎像是个指责了。像是在说“你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或者“为什么你不是个奇迹,就像你应该是的那样?”阿尔弗雷德没被冒犯到,只是感兴趣地问,“怎么说?”反倒是亚瑟很快察觉到他的失言,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那个话题再也没被提起。直到二十一世纪的曙光来临,那柄悬在半空中的剑终于落下:杰奎琳的爆发是一个生长在她子宫里的肿瘤。发现的时候太迟了,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她的身体里或许早已在酝酿一场灾难,只是之前没人知道那是生理上的。

事发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正在加州的土地上游荡,变换了好几个住址,因此亚瑟的信没能及时送到他的手里。第一封还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听说你没有去学校,我想她会想见见你……”第二封就是“我在那里,阿尔弗雷德。威廉和斯科特也在,我们没让奈尔来,爸爸把他接走了,但是帕特里克来了,她还和他单独说了话,没人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确定我想不想知道。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一个墨点,“她走之前看了我,阿尔弗雷德,你知道她看人的方式,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的是我,也许她想告诉我什么,也许她只是想让我以为她要告诉我什么。”

阿尔弗雷德曾经思考,如果他在那时立刻动身返回英国,事情是否会有什么不一样。不过那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就在那一年911发生了。他给亚瑟回了信,没有收到回信,而那就是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听见亚瑟·柯克兰的消息。事实上,那是阿尔弗雷德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收到任何一个柯克兰的消息。

在亚瑟没有写出的文字中,他猜测有一句隐藏着的话是:我需要你。



tbc




*奈尔是北爱,之后会解释这个名字

(连载很容易坑,请考虑可怜可怜留个评论: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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