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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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叶林 -1

阿尔弗雷德在2007年9月的一个晚上给收件人artkirkland发了邮件。他花了三天时间构思,但实际上所真正需要的或许连三十分钟都不到,那些词句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从1996年到今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迫切:他用了近十年时间只为了确认一个信息。

‘不,亚瑟。’他写道,‘那不是我们的答案。你让我联系你,所以我来了:我们应该聊聊。’

末尾附上电话,住址,以及不同线上通话软件的账号选择。阿尔弗雷德按下发送键,靠向椅背,看见屏幕上那个小信封发出叮一声提示音。他思考他是否应该同时跳上最近一班飞机,好让他的远房表兄对于邮件里的提议更加无法回避(了解亚瑟·柯克兰,那很可能是他会做的事情)。何况,他有非常好的理由这么做:他刚刚毕业了。

二十六岁,完全合法的成年人,波士顿大学,有一段颇为值得一提的帕罗奥图实习经历,以及一个勉勉强强凑合读完的硕士学位,阿尔弗雷德·琼斯在他那不幸地充满烟火和星条旗的生日上对未来作出规划:“这是你们在这见到我的最后一年了,朋友们。我收到了一个职位邀请,我要去欧洲。”

“如果他们打算把你外派,那你最好要求一个管理层的位置。”

“哦,当然,不仅是管理层,事实上,我算是它的负责人——好吧,至少是其中某个部分的负责人。”

“什么项目,阿尔弗雷德?”

“英格兰乡村别墅修复计划。”

这暂停了对话。

“什么?”

“乡村别墅。就像圣荷西的那个神秘屋,不过在英国。”

“我们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尔弗雷德。问题是:这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他们会找上你,以及为什么你会答应。”一个补充。

“有那么一会,我险些确定他们是被你优秀的计算机学位给震慑了。”另一个说。“或者,就是你那显然与建筑和历史毫无关联的工作背景。”

“我以为欧洲人不喜欢别人对他们的东西指手画脚。”前一个思考。“你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睡了什么男爵的女儿吗?”

“或许是个外包项目。你能拿到多少?”

阿尔弗雷德举起手,带着他一贯的、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神情制止住他们。

“我发现你们似乎都经常忘记,”他解释,感兴趣地。“我事实上在英国待过好几年。背后的原因并不复杂:关于温德斯缇姆,我或许是现今在世对它最了解的不超过十人之一。”耐人寻味,然后总结,“这个项目对来说我意义非凡。”

 


阿尔弗雷德·琼斯,是那种每个人在大学时期都至少遇到过、或者听说过一个的年轻人。他天衣无缝地出现在所有事情里,以至于当你们二十年后参加同学聚会,有一半的叙述和回忆都将会和他做过的事情有关。所有人都记得他。他是你进入餐厅时,第一眼看到坐在最主要的桌子上引导谈话的那个,永远轻易地调动氛围,但从不发表任何实质性上的意见。他在所有学校活动中,不会错过每次假期最吸引眼球的集体旅游,但同样不是任何事情的发起人,永远只是刚好凑巧切入,而事实上,所有人也都希望他参加。有一天你们会回忆“记不记得那次阿尔弗雷德试图同时打开两瓶香槟,然后又砸碎了一个杯子?”并因为这份共同的记忆大笑出声,却在之后才想起“但那是什么聚会?” 于是这时,你会突然惊讶地发觉:阿尔弗雷德·琼斯其实在所有事情中都可有可无。假如没有琼斯,你们依然会有那个聚会,依然会有那次旅游,依然会有那次活动,然而你却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琼斯的大学生活。不知不觉中,他仿佛替你度过了你的青春,成为了那段时间的一个代名词,一种只能存在于回忆中的自由和美好。你猛然发现你不记得他学的什么专业(或许从来没有知道过)、成绩如何、毕业后又去了哪里,尽管他一定在毕业时拿到了最多的联络方式。你不知道他的三十岁、四十岁,也无法补完他的六七岁和十四五岁。他是你最亲切但又最遥远的朋友:阿尔弗雷德,永远二十出头,但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阿尔弗雷德出生在八十年代德克萨斯,父亲是本地人,母亲不是,可以确定的是家里至少有些爱尔兰血统。大学期间,使他出名的一点是他擅长模仿各个地方的口音——不仅是美国各州,而是任何口音——以至于几乎无法判断他究竟来自哪里。这是公共休息室的保留节目,在那些失败的尝试中,包含留学生、加州、弗洛里达、俄亥俄、和马塞诸塞州本地。然而,除去德州的童年,对阿尔弗雷德产生决定性影响的(或者说,激发了他口音上天赋的),实际只有他在青少年期间于英国诺福克度过的那几年。他从未避开这段经历不谈,但鲜少有人选择相信。在他身上找不到被那个多雨的小岛浸泡过的痕迹:阿尔弗雷德大声、直接、对事物反应迅速(且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没有过脑子)、总能使你明确地不爽,却还不至于愤怒;可以毫不犹豫地承担责任(有时候还承担了不是他的)但很少看起来明白了这些责任的严重性。他确实会讽刺(事实上,还很擅长),但是美国的那种,而不是欧洲的。

如果一定要说,他的英国生活经历似乎反而激发了他的美国化。为此,要能够完全理解阿尔弗雷德·琼斯在二十六岁生日那天作出的决定,我们需要回到十六年前,也就是阿尔弗雷德十岁这年说起。

 


1991年,冷战的结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了琼斯的家庭:伴随着海湾战争的胜利、墨菲·布朗的潮流榜样、以及世纪末令人振奋的经济复苏传言,琼斯太太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突然醒悟:如果一个听起来相当骇人的国家联盟都可以面临消失,或许一些看起来不可撼动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她花了一年时间精心计划,找出她已经快忘记的高中课本,用结婚前留下的积蓄咨询律师,又两次借口参加庭院拍卖,去隔壁镇(为了掩人耳目)做职业规划,终于在92年凭借一段她早已知晓多年的出轨情史作为把柄,和阿尔弗雷德的父亲干脆地离了婚。出于一种或许对她前夫的报复,琼斯太太(这时候已经是史密斯女士了)将她的新生活定在了纽约,兼职几份工作,重新回到大学完成学业,并且已经完全准备好作为一个崭新的职业女性步入二十一世纪。她对她的丈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你骗了我”,或者“你毁了我”,而是一个从上至下的打量,然后评价:“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现在回顾,唐娜·史密斯确实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事情。她赶上了九十年代的经济增长,还有持续进行的平权运动,而当阿尔弗雷德在十八岁回到美国,她已经在新闻行业立足,支付得起他的大学学费,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稳定的住处、新男友、和一个从天而降的儿子。

在唐娜作出她的92年规划时,究竟有多少程度将阿尔弗雷德纳入了考量,至今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她确实从格雷格·琼斯手里赢走了监护权、决计要让她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但同时也没有意图让一个青少年拖垮她不容差错的职业蓝图。这些盘算的结果,是她同样缜密地在全国范围内调查了她从十六岁起就不再联系的家人:和许多单亲母亲的选择一样,她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来托管她的儿子。在一年时间里,经过来来回回的沟通、确认、从格雷格·琼斯手里抠出抚养费的努力、以及与负责他们家庭的社区儿童福利工作者周旋,一个略显意外的解决方案最终浮上水面:杰奎琳·史密斯。

事实证明,只在“全国范围”内调查并不足够。杰奎琳·史密斯(婚后的姓名是杰奎琳·柯克兰)与唐娜·史密斯的亲属关系是什么:另一件至今无从得知的事情。两个女人在1992年前从未见过面,更没有听说过彼此,唯一的线索是杰奎琳的父亲似乎和唐娜父亲的堂姐有关联。他在五十年代来过美国,而在听说了琼斯夫妇愿意支付的生活费(以及单独给柯克兰一家的补贴)之后,更加坚定地宣布他不但认识老约翰·史密斯,还绝对抱过那时候根本并没出生的唐娜。

柯克兰-史密斯一家生活在索弗黑尔,诺福克,英格兰,一个靠近诺维奇的小镇。有四个孩子,全部都是男孩,最大的在伦敦工作,第二个在伯明翰上学。唐娜会在所有人选中看中杰奎琳,是因为温德斯缇姆语法学校,杰奎琳会对唐娜的提议动心,则是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她怀念家里还热闹的时候。手续并不轻松,但最终一切安排妥当。在敲定前,她们通了一次昂贵的国际长途。“我已经带大了三个男孩,我确定再增加一个不会有什么问题。”杰奎琳说,保证,“我听说他是唯一的孩子,想想有些兄弟会让他多高兴。我的一个儿子只比他大两岁,也在读中等学校,他们会去同一所念书,我会让他照顾他。”在她说话时,她所提到的这个儿子:十四岁的亚瑟·柯克兰正在门外等候。他已经知道了他母亲的决定,此刻正用一种若有所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注视着她手里的听筒。“阿尔弗雷德会适应的,唐娜,我想他会喜欢这里。”

 


因此,在他十二岁那年,阿尔弗雷德关于他母亲的最后记忆,就是他们一起从达拉斯乘飞机去了纽约。他挎着斜挎包、书包、一个拉直手柄和他人差不多高的行李箱(上面又绑了个包)、脖子上晃着“未成年”告示牌,由他妈妈亲了亲额头,托付给空乘,然后便独自启程前往欧洲。

在唐娜·史密斯略带欧洲情结的想象里,阿尔弗雷德仿佛是正要去伊顿或者哈罗公学上学。他的儿子会有一天出现在同一个机场,穿着全套三件套,说一口漂亮的伦敦英音,或许还能带回个“爵士”或者什么的头衔。

而对阿尔弗雷德·琼斯来说,这整件事则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刺激的冒险。他毫无畏惧、没有对离乡的担忧(他们年级的詹妮弗在一次只是需要在外过夜的学校郊游上都哭了一路),也不觉得这一系列变动意味着他正被他的双亲抛弃,主要沉浸在以下两种兴奋中:一,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二,他终于可以亲身验证英国人是不是都像电影里那样说话(他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私下里,他认为那是为了节目效果)。

 


当他能从窗口看见大海时,阿尔弗雷德听见了他在来程时用唐娜的随身听播放的“爱需要时间”。他回忆到“告诉我如何停止这场雨”,然后那个调子就和“我将一直爱你”混在了一起。他以为他能带走那个随身听,但显然唐娜觉得他还太小,而且这个东西“不有助于专心”,不过也许他能在他的新寄宿家庭搞到一个。他跟着哼了一声“为此,再见,请别流泪”,然后就随着一句盘旋回绕在脑海里的“爱你——”睡着了。

等到那个被唐娜嘱托过的空乘过来查看他,阿尔弗雷德已经整个人歪在窗户上,依然保持着试图向外张望的姿势,在距离地面三万八千尺的上空熟睡。那时,他离诺维奇还有三千多英里,毫无概念当他再次醒来,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tbc

 

 


详细地名全是虚构的(范围地名不是)

后续随缘


*剧透:阿尔弗雷德即将面临的最大困境:柯克兰家竟然没有有线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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