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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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渐行渐远

Farrier/Collins


他见到MK1迫降在海面,几分钟后,残骸完全消失不见,船尾飘着英格兰旗帜的民用船渐行渐远。

他抬起头。

桌面上摆放着咖啡壶和两个杯子,一个在主审的手边,另一个空的放在正中间。他陷在沙发里,手上没有武器,但也同样没有被束缚。沙发的触感柔软而舒适,这像是一间办公室,并非绝对隔音,但几乎听不到屋外的杂音。

姓名,军衔和编号。

“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Farrier说。


“你不是唯一一个俘虏。”主审说。

“我知道。”他回答。

“你对你的长官有完全的信心? ”

“是的。”

那人看着他。他有一块怀表,现在被他收到了口袋里。

“那陆军又怎么样? ”

“同样。”

“你有一个兄弟,我记得他也是一名陆军。”

“如果你们认为是,那就是。”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

“如果你告诉我一个地点,我就会相信你,长官。”

在他开口前,Farrier将视线集中到他手边的茶杯上。桌子不是很稳,因此里面的咖啡稍微有些浮动。那些规整的波纹不能和海浪相比,但是他想到海面,他想到一架MK1燃着尾烟坠落在海面,他感到一阵细微的喜悦和悲哀,细微到他忘了自己还能体会到这种情绪。Collins向他打出信号,看上去就像波涛折射出的光芒。

“我认为你们可以做到更好,但也许你都不知道中间的差错出在哪里。”主审说。“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我认为你应该听听。”


几小时以后,他被带回最开始的单间牢房。路上他没见到其他人,环境不是很差,但也不算好,他能听到楼下的士兵用德语喊出口号。


他只在最初对主审做出了回应,在那之后一律闭口不言。他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在其他事物上,同时伪装自己的心不在焉,他有考虑过是否应该假装对一些名词抱有反应来提供虚假的情报,最后决定不流露一丝情绪。

他们在交谈中透露出他们了解他的部队,被击坠的飞机还有十几架,和他一样没有降落在海里的,或者和Collins一样降落在海里的,他们念出那份名单,然后询问他的家庭,家人,他的爱好,球赛,没过几十分钟他们的话题回到那份名单上,有人敲门进来,再增添几个名字,主审告诉他陆军的俘虏有几万人。

几万人,他们说,几万个信息来源。你不会惹上麻烦,因为你叙述的只会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

“但如果我不是个飞行员,我不会在这儿。”他回答。“我会和他们在一起。”

在Farrie从一辆集装车被押到另一辆的间隙中他见到其他俘虏,没来得及从海滩上撤走的英军和法军。他看到那些人,但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的方向。受伤的被放任死去,活着的没有食物和用水,德军从陆军身上得不到足够的信息,BF-109畏惧着MK1,他们需要的只能从他这里索取。

主审将一张纸推过来。

“这是你的部队。”他说。“这是你的战友。”


做反审讯培训的时候,他们被告知每个人都应该预先设定好一个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场景。“说要想点开心的,但我觉得不是这个道理。”Collins说,他们和队友一起走回宿舍,夹克搭在手臂上。“我不会去想我妈妈做的派,但我会去想我妈妈为了我偷吃她做的派而揍我。”

“你妈妈做派? ”Farrier问。

“如果我这么说,我想他们也许会意识到要贿赂我开口至少需要一个派。”Collins答非所问。“而如果他们提问,我就会说,“我没法对此作出评价,长官”。”

Farrier看见Collins的名字时正好回忆到Lynn的夹克被螺旋桨撕开一个口子,因此那个名字就这样稀松平常地滑了过去。他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得到这些消息的,而那也不重要。Farrier抬起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对此没有评价,长官。”他说。


他们没有逼迫他长时间接受审讯,相反,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空间,他一天有大约一半的时间待在牢房里,一半接受审讯,地点固定在那间办公室,主审是同一人。当他回到牢房后他就逼迫自己入睡,尽可能保留更多的体力。十几天后他被转去另外一间,那里已经有七人,三个他凭制服判断出来也许是空军,其他几个无法辨别,有一个缺了一只腿靠着墙,裸露在外的躯体血肉模糊,他的头发黏在前额糊住眼睛,发出支离破碎的呼吸声。

没有人向他搭话,Farrier也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人说话。他蜷缩在地上度过一夜,然后是两夜,第五天那个半死的人被拖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八天或者第九天,他重新回到审讯室。

这次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简陋的牢房,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不得不站着。

姓名,军衔,和编号。

“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他说。头顶悬挂的灯泡摇晃着,灯光刺到他的眼睛。

主审没有作答,速记员在旁边沙沙地写字,他一整天都没有得到一点水,灯泡距离他的脸很近,热度几乎要把他烤干了。

他们念了一份新的名单,这次对他的部队和家庭的描述比之前准确。Collins的名字出现在许多名字中间,Farrier眨了眨眼睛,回忆着起飞后耳机中传来的”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他被带去审讯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


那处空间宽度最多容纳两名成年男人并肩站立,深度最多让他蜷着腿躺下。角落里有一个水桶散发出恶臭,没有灯光,没有窗户,门上有一个滑动的小窗。黑暗让他失去对时间的掌控,也许过去了几十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门再度被打开,一个穿着法军制服的士兵被推了进来。

门缝里透露出一点灯光,他手上拿着半小杯水。Farrier站在角落里。


新来的俘虏小心地接近他。

“你是南安普顿的? ”那人问,嗓音沙哑,英语带着上扬的口音。

Farrier抬起头。他看向那个俘虏的军装,袖口,领口,再到他灰扑扑的脸颊,头发。

法国人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水递过去。“我可以分你。”

他没有接。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身后的墙壁上。

“我——”

Farrier打断他。

“你是意大利人。”他说,说话本身给他带来痛苦。“告诉你的长官,不要白费力气了。”


那人没说完的话吊在半空。他张了张嘴,最后将水杯放下来。

“这依然是给你的。”他说,这次没有掩盖自己的口音。


信鸽离开之后,房间内彻底只剩他一人。

起初Farrier试图通过他们送餐的时间判断,随后他意识到他们有意在打乱间隔。他大多数时候坐着,有时站起来踱步,三步半,他可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他坐下来,仰着头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在阳光下的日子,在阳光下,和在天空上。他回忆他坐在火车上离开站台,车厢里很嘈杂,却同时带着一股压抑的氛围。那和他第一次踏入机舱的感觉类似,之后却被一种更宏大的感情替代,当他离开地面,他的肾上腺素提升,他拥有着一瞬间的自由和生死一线,那不是单纯不列颠国旗在他面前飘扬或是国歌奏响的情感,而是脱离了这片战场才能获得的重生。

从引擎发动,到离开领空,他数着秒数记录他能拥有的自由。在那之后他经历死亡,别人的和他自己的,直到他忘记了他曾经拥有过短暂喜悦。


Farrier睁开眼睛,看到一点灯光从门外漏到地面,他伸出手按住那处,于是光芒浮现到他的指甲盖上。

他忘记了他曾拥有的,直到Collins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并不需要一次改变或救赎,但那就是这样到来了。那点光斑晃动着,成为更明亮的阳光,阳光,太阳,在太阳下浅金色的头发,还有机舱光线下的折射。

他想大多数人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妥协,对于死亡,生存,敌方的死亡,生存,以及如何在两者之间喘息,他们仍活着,然后战争说:“我想要你们的生命,就像我取走了那些已经死去的。”

于是他们回答:“那就带走吧,如果我们没有死在战场上,我们也将会死于战争。”

他这么想,直到他见到Collins从战机上下来。那个年轻人击落了两架敌机,脸上露出疲惫,但尚未麻木的神情,他抖擞衣领,就像死亡本身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显著的痕迹。

他看见那个年轻人,于是他心底某一块细微的触感也被唤醒。

一个逃脱了战争判罚的人,Farrier想,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又比谁都适合出现在战场上。

他走过去,Collins转过身,朝着他见到的第一个队友礼貌问好。

“你打算去参加一个该死的下午茶吗? ”Farrier问。

“什么? ”Collins回答。


他是他们之间最有可能活着从这场噩梦中脱身的人。


和战绩,功勋,品性,家庭无关,Farrier希望Collins活下去,仅仅因为Collins是希望最大的赌注。活到战争结束,当这个国家被笼罩在战后的阴霾浑浑噩噩,当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疲惫而衰老,成为离开战场就忘记了如何活下去的怪物,他会站出来,告诉他们这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另一场开始,向他们展示他与战争本身那场不卑不亢的战斗,并诉说并不是每一个经历了战争的生命都必将遗失自我。

他会穿戴整齐,在某一个下午敲开他曾经的队友破旧的房门。

“下午好,先生们。”他会这么说,并将他们一起从深渊中拉出来。


Farrier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指甲深深扣进水泥缝。他听到某个地方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哭泣声,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的脸上布满泪水,手上则是血迹,他弯下腰,佝偻着被剧烈地在黑暗中干呕,发出痛不欲生的嘶吼。


他不记得他被关了多久,他甚至没有留意送来的水和食物,他的嗅觉和视觉对这个空间逐渐适应,有些时候他看见幻觉,有些时候他听到说话的声音,有些时候他发现身上多了新的伤痕,最后他折磨尽自己的力气,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片海面,一架MK1降落在上面,驾驶舱内有人伸手打出信号。

他等待一会,那架战机的残骸消失,一艘船尾飘着英格兰旗帜的民用船在海面上渐行渐远。


那扇门打开了。有人进来,递给他水,还胡乱地在他脸上擦了一把。他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而不适应,他被送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中,他坐着的沙发很舒适。他觉得这个地方相当熟悉,但一下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几分钟后,一个审讯官走进来。


姓名,军衔,编号。这一次没有名单被递过来。

“你愿意出去走走吗? ”那人问。

“这是我全部能告诉你的。”他回答。


他们坐在一处台阶上。他感受到阳光,外界的气息,还有植物。同样的问题再次被提出。

“这是我全部能告诉你的。”他重复。


Farrier回到最初的单间牢房。


他被剥夺睡眠,如果他不是在被审讯,那就是在被用刑,在电击和窒息的痛苦中那片海面离他越发遥远,他沉在海底,船只驶过海面的白痕出现再消失不见。

他从回忆中清醒,浑身湿漉漉地从海底被捞上来,他张大口喘息着获得空气,他的腹部传来钝痛,有人重击了他的头,他的脑颅内回荡着模糊的声响。

他听到一些名词,有人在对他说话,粗鲁的提问和羞辱,“没有”,“不会”,“不能”,他回答,然后他自己的惨叫从喉咙后方发出来,他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属于这场战争的一部分,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从中分离开来。他的回忆变得混乱,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小声重复着“五十,十五”。


他和其他一些人被关在一起,没有人有余力将精力分给对方。有些超乎寻常地安静,那些安静的不久之后就死了,他思考自己距离那个状态还有多久,然后他又想到他是自由的,在英吉利海峡那一侧,有人会活下来,并替他完成他所做不到的。


“伦敦在遭受轰炸。”某一刻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计划很成功,相反,所受到的反击几乎不值一提。”

“空军的力量太薄弱了,你们可以做到更好,但也许你都不知道中间的差错出在哪里。”那人说。“我们摧毁了这些部队,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我认为你应该听听。”


他抬起头,他看到一些数字,编号,然后是姓名。

“这是你的队伍,不是吗? ”

那个名字出现在其中。

他给出的全部反应仅仅是动了动眼球。


他被送回牢房。就像是一枚导弹从空中落地,Farrier过了很久才感受到爆炸带来的震颤和撼动。他再一次见到那片海面,海面燃烧起来,他看到一架战机被烧至扭曲的残骸,他听到尖叫声,痛苦的濒临死亡的嘶吼,火光吞噬了海面能拥有的波纹,火舌成为比太阳更明亮的存在,他的眼睛被过多的光线刺痛。


伦敦在遭受轰炸,他们告诉他,他所为之抵抗的,他所试图坚守的已经不存在了。Collins不存在了,他曾经拥有的最大的希望在硝烟中付之一炬,而对此他不感到痛苦。他感到一种平和的归宿,就像坐在战机中看到海面上徐徐落下的夕阳,战争对他说:“现在我来取走你所允诺的”。他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前方召唤他,并且欣然应答。


“你有什么愿意告诉我们的吗? ”

“我已经说了全部。”他回答。

审讯员在他面前小心地擦拭一把枪。


“我们都不希望事情发展到最坏的结果。”

“我恐怕它已经是了。”
那人抬起头。

他打量着Farrier,Farrier盯着他身后的一块墙壁。


“我恐怕也是。”他说。


他被带着走过那条走廊,他路过其他的牢房,他看到那些俘虏,但没有人抬头看他的方向。他听到军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相比之下他赤裸的脚掌带来的摩擦几乎微不可闻。距离出口越近,他越感受到那股久违的外界的气息,他想到阳光,天空,最后他想到海洋。


他被要求对着一堵墙站定,他看到海面上的白沫,尾烟,还有战机机舱带来的反光。


枪响了。有一艘船只在海面上渐行渐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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