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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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狂欢

前所未有的盛事出现了:这是一场将结束一切纷争的宴会。没人知道是谁发起的,又决定在哪里举行,但一个秘密如同精心制作的请柬传遍各国:上面没有写着“和平”,只写着“幸福”。

幸福!很难说有谁还能对此犹豫不决。“这一词最精妙的地方,”俄国说,“便是它对各人的理解因人而异。”

“但当然,每个人都看到其中最好的一面。”美国回答,站在入口处分发亮晶晶的闪粉,每人一把,从头淋到脚,和这个派对的性质完全相同:“人人都有机会!”

“需要注意的是,请柬还有个反面。”法国指出,“‘等待确认’,上面写着。所以金粉不是用来点缀,而是为了止住伤口,烟火秀不是为了驱散黑暗,而是为了燃起硝烟。”

“那这个是做什么的呢?”英国问,拿着手里的面具。

“大概是说,”日本解释,“为了让这一切公平磊落,只有率先隐瞒身份。”

餐品全部自备,但是提供了一张巨大的长桌。“不是圆桌,相当不妙。”西班牙说。来宾斯斯文文地坐下了,一个挨着一个,两两结对,先朝坐在他们对面的人握手,又朝左右的点头致意。带来的食物被堆放在门口,宴会厅不设厨房,因为食品全都无需加工。先上的是一杯苦艾酒,各国小心地拿出他们的勺子,一个接一个让一块方糖化了——同一块,接力般传下去。德国的递给法国,法国的递给英国,英国递给意大利,又分了一半给美国,西班牙坐在对面看着,美国把德国的全拿走了。日本忍耐不住,在急促中站上桌子,身上褐色的粉末全落进杯子里,他不好意思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又原样退回座位。德国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怎么了?”奥地利问。

“金粉进了我的眼睛。”路德维希说。

 

他仰起头,金色亮片纷纷扬扬地从屋顶落下来。没人知道那是从哪来的,但是所有人都笑了。远处传来一阵钟声,最后的一小块方糖黏在勺子底部,人们站起来,美妙大厅的节奏被稀稀落落的桌椅移动声打断。他们站着聆听、等待,然后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热烈的掌声席卷大厅,“那是一个新开始的钟声!”长桌末尾有人喊道,数着,“一!”喜悦而期待地互相看着,“二!”掌声更响了,夹杂口哨声,或许是军哨声,“三!一!二!”

他们还会继续数下去,如果不是那时正餐上来了。各国解开他们的衣襟,从里面挨个掏出十几把精致的叉子、勺子、刀。沙拉刀被用来撬开封口了,黄油刀用来掀起盖子,甜点勺吃一小勺,然后再用汤匙吃一点,拿牡蛎叉小心地敲碎一块饼干。没有人还坐在桌旁,大家或者靠墙站着,手里捧着盒子,或者就随意坐在地上,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用着他们最完善的礼节。长桌带来的短暂聚集结束了,现在又重新回归到两两低声交谈的闲暇时光。灯光舒适而温和地在这些国家身上游走着,落下一句句保证,又在任何一个能抓住它确认前就移向下一个。

“我听见说话声。”英国说。“好像有人在大声谩骂。”

法国同他一起倾听。

“那不是谩骂,”他宣布,激动地。“——下雪了!”

 

他说得没错。只花片刻功夫,雪便从只是沾上玻璃的几片,成为窗外比阳光更耀眼的白色平原。它们落到地面时并不柔软,反而像碎钻石互相碰撞,传来清脆连贯的乐曲。更多国家注意到这一景象,朝向窗外赞叹。音乐声响彻长廊,这一场雪看见它们的观众,干脆利落地演奏,从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钢琴声,逐渐变得磅礴,长管、圆管、手风琴、长号、行军鼓,合适的和不合适的全都融合在一起,成为从未有人听到过的舞曲。它听起来那么喜悦,又同时令人落泪,使得如果在这乐声下继续用餐都会显得怠慢。“它值得一支舞蹈!”意大利喊道,拉起奥地利和希腊,各国加入了他。

没人听过这样的乐曲,因此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就着它舞蹈,但他们共同研究出了规则,又或者,是那些舞步自然而然就从他们的四肢中浮现出来。按照刚才的座位两两结对,向前一步,向后,稍稍躬身,旋转,手心和手心贴在一起,脚上的动作轻快又复杂,同时有凯尔特和盎格鲁萨克逊的风格,国家们不知不觉跳成了两个同心圆,西班牙大笑着,旋转得那么快,几乎险些就跌倒了,好在立刻意大利就接上了他留下的空缺。这一变化为大厅注入新鲜的刺激,舞伴开始交换,一个倒下,另一个就跟上去,肢体动作也奔放而热情起来,手肘摆动的幅度变大了,手臂迎头劈下,看见左边露出一些脖颈的破绽,然后软绵绵地落上去,亲昵地勾住肩膀,手指跳动在臂膀上。“为什么停留在那里?”奥地利问。

“因为实在太温暖了。”普鲁士回答。

 

电话铃声响了,像刀尖滑过结冰的河面。人们从舞蹈中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见原本的长桌旁只剩下一把椅子。

“谁拿走的?”他们窃窃私语,“一把椅子,要怎么坐?”

“谁都不用坐!”法国喊道,因为一个漂亮的高踢福至心灵。“这就是‘幸福’的意味,朋友们!失去束缚——继续跳吧,跳吧!忘记那把椅子!”

国家们醒悟过来。大厅里的灯暗了,椅子在黑暗中孤零零地等待着,他们在积雪纯净的反光中欢庆,光芒照耀在每个人脸上:他们碰杯,感激这一切,低声密谋道“我宣誓”!叮当一声,其中某一个便碎裂开来,轻轻地,如同一滩碎钻滑落在地上。每一片微小的雪花互相摩挲,折射出的光依然遵循承诺:他们正获得幸福。

破碎的国家融化开来,从水流声中一声声溢出幸福的喟叹,温暖,优雅地在大理石地面上流淌。一个碰到另一个,两个便合在一起,比之前还要紧密。他们全都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条壮观的河流。这终于引起还在舞蹈着的国家们的注意,惊诧地选择好河流两岸站立。“别担心,”那条河喊着,“不是为了分隔,这是我们之间的纽带!”

 

英国接起那个电话,听到对面传来的仍然是断断续续、微弱的乐曲声。他皱起眉,想努力分清和宴会厅中舞曲的区别,却只是找到了他之前不确定来处的声音:

“蠢货,恶棍,”那道细细的呻吟咒骂着,突然哭起来,“别想了,快去跳舞吧,趁着你还能!”

 

他抬起头,看见雪花从头顶的通风管道飘落进来,又或许是地上的河流正在凝结逃跑。英国感到疲惫了,他穿过舞厅,找到一张长沙发坐下。他在那里入睡,感到放松又安宁,这是幸福的宴会,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伤害他。太古怪了,一支舞、一段乐曲就能将他永远耗尽。

 

在英国睡着的时候,烟火开始燃放了,有些从宴会厅的阳台点燃,有些被绑在棍子上,棍子插在雪地里。第一支烟火升天之后,垂落的金色流苏像雪花般落下来,人群停下来喝彩,涌向室外观看。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烟火带来的烟雾一点点弥漫,顺着墙角,经过门缝,像冬天清晨水面上的薄雾,沿着那条已经蜿蜒在大厅中的河流。空气是逐渐被填满的,嘶,砰,嗖,红色的烟雾弹拖着尾巴上去了,闪烁在黄色的雾气中,成为一簇簇小小的黑色礼花。没有谁再能看得见谁,而这正为宴会增添了浪漫气息,烟火的色彩是唯一能看得见的,国家们挽起手,朝着火光迸发的地方走去,脚步轻快,带着回旋,没有谁再分得清他们身边的是谁,雾气融化了最后一层隔阂。

英国醒来时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中,他的脸上盖着一张面具,透过挖出的狭窄洞眼,看见一只手正从浓雾中朝他伸来。

“谁?”他问。

“跳一支舞吧,英国。”

“但已经没有音乐了。”

“听,”那只手抓住他,“听见了吗?”

英国凝神听起来。他听见了。嘶,砰,嗖,脚步声,一圈跟着一圈,电话那头微弱的声音还在呐喊着,从一个男人变为女人。他听出其中的旋律。

“来吧,既然听见了。”美国说。大厅颠倒过来,他看不见他,也不确定他们踩在哪里,不过那确实是美国,他听见他的步伐,向前,向后,并拢,侧边,先是慢的,查尔斯顿,然后快起来。于是他跟上他的步伐,他们的手在空中短暂接触,美国扳过他的肩膀,让亚瑟转身,他们现在面对着面,嘶,砰,咔哒,嗖,嗒,英国在一个旋转中多转了半圈,背向美国,朝前走了一步,没有再后退。阿尔弗雷德从他身后寻找到他的手臂,脚下的步伐没停,踢腿,脚后跟,侧身,然后他的手找到他的手。阿勒曼德,他们的手臂在身后交叉,亚瑟判断他不打算放手了,如果他那么做,他们或许就能再次迷失在雾气中。他将手伸直,直到只有指尖还搭在一起,小腿向后抬起来,换个方向,萨尔塔列洛,重复,爆炸声减缓了,鸣笛声一下接一下回荡在雾中,撞上亚瑟的后背,再弹到阿尔弗雷德的胸襟。他突然发现他们的手正相对着握在一起,他抬起头,看见美国的轮廓,阿尔弗雷德走上前来,让他们另一只手也搭在一起,华尔兹。同时伸出一条腿,收回,旋转,放手,那条河流蜿蜒到他们脚下。他们停住了。

亚瑟后退几步,朝阿尔弗雷德的方向跃起,忽然,他能看清他了。阿尔弗雷德张开手,但亚瑟没有计划被接住,他锁住阿尔弗雷德的喉咙,带着他倒向他们身下的河流中。砰,嗖,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裂,嘶,金粉落在他们身上,烧穿衣服,在皮肤上滋滋作响,闪烁着想钻进血肉里。亚瑟用全身的力气压住阿尔弗雷德,手指卡着脖颈,将他的脸埋进那条河流中,他转过头,看见同一片海域里沉溺着其他的国家。砰,仇敌在胜利的光辉中相拥,嗖,举起双手欢呼,亲吻脸颊,然后从背后抽出长刀,嘶,阿尔弗雷德在他身下剧烈挣扎起来,他将亚瑟掀翻,抬起腿毫不犹豫地踹中他的腹部。他没来得及爬起来,阿尔弗雷德浑身湿漉漉地抱着他滚进水里,他的后背被雪花细小的棱角割伤,让他在那时才意识到那条河流有着血的味道。他朝阿尔弗雷德挥拳,他躲开,想扭过亚瑟的手臂,却被他的膝盖踢中,他的手在水流中打滑,露出一个破绽,阿尔弗雷德抓住机会,狠狠将他的头朝池底砸去,头晕目眩,亚瑟听见砰,砰,哗,他的眼前出现一片无与伦比美妙的平原,永远在夏天,这次他肘击了阿尔弗雷德胸口,抡起拳头,将美国的头打偏过去,他的后脑勺淌着血,阿尔弗雷德的鼻子同样也是。“为什么?”他拎起美国的领口。

“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发的请柬?”美国回答。

“那不是我的问题。”

“没有人,亚瑟。每天这里都是一场宴会,然后每天这里都人满为患。从来没有最后一场。”

“为什么?”他重复,潮湿的衣服黏在他的背上。有什么东西经过他的身侧,顺着水流而下。

“也许因为诱惑永无止境,也许因为你无法知道什么是幸福,除非了解过它的反面。”

他松开手,阿尔弗雷德朝着水面坠落。他在空中抓住一簇落下的烟火,大笑着,瞄准。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开枪。”亚瑟说。

“那不会是,但这可能是最后一支烟火。”阿尔弗雷德回答。他们仰起头,已经落到地上的粉尘升起来,回到半空,凝缩成一个小点,然后爆炸无声无息地消亡。远处有人高声唱着“二!一!”在那声音中弥漫的浓雾同样散去。人们倒退行走,已经喝下去的酒重新出现在杯子里,说出的誓言回到肚子里。“深深地憎恨我吧,英国,”他说,“然后也许爱我一点点。”

 

灯亮起来,长桌旁一张椅子也没有。俄罗斯在吊灯下睡着了,离他们不远处,法国站起来,惊讶地指出:“你们正在巴黎跳舞。”

雪停了,或许从来都没下过。各个国家被吸引着,从倒下的地方站起来,朝敞开门的阳台走去,那里最后一支烟火刚刚升空。

“明天我就要杀死你。”美国说。

“那就让明天永远不要到来。”英国回答。

在他们身后,一声枪声响起。烟火带来的光芒褪去了。这一场宴会永不结束,然而下一场的主题却已经定好。

请柬上写着:皆大欢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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