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ao3 @5-11 (CrutchesDoB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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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时的爱情

隔离开始后不久我们就恋爱了,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他是我的邻居,隔离发生前他来我家借蜡烛。

“但是现在根本没人用蜡烛。”你说,是的,所以也许不是蜡烛,也许是剪刀,黄油,糖。“现在也没人借这些。你住的地方,我了解,根本没有人需要问邻居借这些东西。”

是的,说得没错,没人需要借这些东西,所以也许他出现在那里只是因为我想要。他需要一个借口,我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藏起来,他找不到,于是只能来我家里借。这样我们就被困在一起了。如果他是十九点整进来的,那电视上的公告一定就是十九点零五分播报的,我们站在一块,手里拿着黄油,剪刀,糖,对着电视机面面相觑。他说“那就走不了了啊”,我说“是吧”,他说“真不好意思”,我说“我也是”。

“但是新闻生效没那么快。”你说,是的,“他那时候还来得及回家。”是的,所以他一定回去了。拿上我的借口,我的黄油,剪刀,糖,在门口说“还好,还来得及”,我心不在焉地说,“是的,是的”,他说“还要还给你吗?”,我说“不用了吧,这种东西用一次就够了”,他说“真的吗?”,我说“真的,我家里还很多呢”,他说“好吧”,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也许没有一步三回头,也许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因为隔离开始了,谁不想回到自己家呢?他急于回去,回到那个和我的户型一样,只是摆设完全对称的屋子里。他要回去,摆脱我的干扰,去完全独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做什么呢?”你问。当然是酝酿了。要酝酿一下爱,我说了隔离后我们就开始恋爱了,不是吗?爱是需要酝酿的。他得慢慢思考一下,把我说的每一句话拆开来,把那几句“是的,是的”拆开来,掂量一下,考虑一下,我值得吗?又或者只是这一切都太紧缺了?隔离期间什么都很紧缺的,你知道,尤其是爱,爱是货架上第一个空了的东西。聪明人都知道要先囤一点,所以大家排长长的队去抢购,爱是很难抢购的。一个说“这是我看中的那袋”,另一个立刻说“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就在超市里打起架来,很不雅观。更聪明一点的知道不要去人群中抢购,尽管大家困在城市里,但是对于爱这个问题,却都反而像是在荒山孤岛里躲避疫情一样。那就没有超市了,没有任何现成的东西,只能从头栽培,绞尽脑汁用生存技巧钻木取火。我们住的地方后面就有一座山,很多人跑到那座山上,在树丛间草地上扒开来寻找。有的人找到几朵蘑菇,非常欣喜,立刻就认为那是爱了。对他来说不是这样,他是个生存好手,找到很多能吃的果实和根茎,甚至找到一片菜地。不过他也是很残忍的,人都很残忍,被他摘取过的树木就像羊群走后的牧场,后来的人无论怎么在其中翻找也不能再发现一点活物。死了,就是那样,那就是被爱光顾又无情抛弃后的土地。他在山上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直到以为能被他找到的都已经找过了,那个时候他发现了我。我,他随手扔下的果核长出的小树,原先根本没指望能在这里发现东西,却一回家就撞见一个意外之喜。如果不是其他所有爱情都已经死去,他或许压根不会考虑我,但是那时,我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我呢?你说我是怎么遇见他的?我没遇见。不如说,是我选择的他,你忘了,是我自己落在他脚边,从地里默默生长出来的。或者我没选择,我只是接受了,在树上被他随手摘下来,吃到只剩一个核,说服自己死也是美的,然后还不甘心,要在地里生根、发芽,喊道:“我还能爱,还能爱呀!”

就这样,我们恋爱了。当然,还是在我们各自的屋子里,只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对方。如果房子也是我们的一部分就好了,那挨着的窗户就是碰着的肩膀,同样的雨水打在他和我的屋顶上,就是我们交换的吻。假如我的双手像常青藤一样从窗口延伸出去,覆盖在砖墙上,嵌入每一点缝隙,密密麻麻地拥抱他,那我的枝条绕住铁栏杆就是我们交缠的手指。然后我要干脆利落地切断那些枝条,就像被困住的壁虎截断尾巴一样,因为那些离开我的屋子的——向外延伸的——暴露在空气里的——全都会迅速枯萎。为什么?因为外界是可怕的!被污染的,有毒害的,我碰到他,于是他也是有毒的。我已经拥抱过他,那就够了,剩下的就是斩断我那自行接触他的双手,让叶片缠绕在他的窗台上,再也不要回来了!

但我们也并非永远不接触。你知道,幸运的是我们是邻居,幸运的是我们就住在一栋楼里,有些时候我想那一栋楼才是真正的外壳,所以我们都是一体的了。同一个蚌壳里的两瓣软肉,太脆弱了,谁都伤害不到谁,他可以随便跨到我这边来,我也一样。那种时候我们都把门敞开,是的,我们住在对门,我没提起这点吗?对门,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一点距离。看着对方,敞开着,然后他——或者我——闭起眼睛,伸出手,用力一跃——像是跨过一片大洋或者沙漠,双手前伸着——等待另一个人伸长脖子渴望地接住我们。然后突然我们就在一起了。紧紧地,分开了百年那样,从没触碰过彼此那样,我在他那边,他在我这边,实在太肮脏了,反叛,彻头彻尾的反叛!因为谁都知道隔离就是保持自己的是自己的,界限分明,不许交融,不许悄悄融化,不许吃另一个吃过的食物,不许喝另一个喝过的水,不许双手刚碰过自己又去摸另一个。我碰到他,就感到自己肮脏极了,露在外面的皮肤每分每秒都在腐烂,但我还是碰着他,用尽全身碰他,一边褪去我的旧皮,一边快速地长出新的,然后新的又立刻脏了——于是重复。我们一定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两个人,他的身上全是细菌——我的,我的身上全是细菌——他的,如果有第三个人见到我们,必然尖叫着这两个都得隔离开来,和全世界隔开,永远隔开,就让他们俩自己在一起,反正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了。我也许会乐意这么做,不过永远确实是个太长的时间。他?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也没叫人撞见过,他来了之后就走,我去了之后就赶我走,很决绝,但又总是转过头不让我看见他最后的表情,就像那其实会是留念一样。

他离开后,我就得消毒所有他碰过的东西,包括我自己。洗手,二十秒,然后才能把病毒洗掉——把爱情的痕迹洗掉。我看着他踩过的地,想着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肮脏也最圣洁的地方,恨不得把头探出窗户,大喊:把这儿也封起来吧!这里有人恋爱了!或者就那样躺上去,直接在消毒水里溺死算了,因为总归我也是肮脏的,爱情的传染性比病毒更强,除非让酒精渗透到我的每个毛孔里。我打扫屋子时想的就是这个,房间干净极了,可能比他来之前更干净,但再也不会是一个样了。不论我把地板和墙壁清洗几遍,它们都还是用红色油漆醒目地写着:他来过了!

“你真那么做过吗?”什么,溺死?不,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和你说话呢。不是躯体上的?那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我只知道——爱情不是死亡。好吧,或许当整个世界都平静又美好的时候是的:隐蔽地,悄悄地向往死亡,却又同时不得不每分每秒感受生存,痛苦地,幸福地,快死的时候也说“我爱这世界!”然而,当这个世界已经被死亡笼罩的时候,爱就只能是生,即使朝向死亡也依然是生,满怀不甘地呼吸——爱是反叛的,尤其在这个时候。

你想要个结局,这真奇怪。什么时候能是结局?现在吗?你要个进展,那我就告诉你:他走了。就在隔离解除的那天,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为什么?你真傻,当你可以拥有整个世界的时候,谁会想把自己封锁在一栋楼的爱中呢?他一定也把我在某次洗手中间洗掉了。我呢?我为什么不走?我想想,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属于外界,而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的墙刷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写着一个不同的“他来过了!”但我还是在这里,守着我的墙,守着吊在另一个人窗台上枯萎的手——也许我的隔离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感觉应该不会有人误解,但以防万一:这不是真的在写疫情隔离,请大家还是好好保持社交距离,就算谈恋爱也做好防护,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其他人,谢谢!(激动地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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