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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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的一天

张先生是个守规矩的人,张先生过了倒霉的一天。

 

早上,张先生打电话为亲戚订火车票,接电话的售票员告诉张先生他惯常订的那班高铁没有开通。张先生说:“怎么会没开通呢?现在不是都恢复了吗?”

售票员说:“现在是一个逐步恢复的过程,有一些班次恢复了,您要乘坐的这班还没有。我可以帮您订临近时间的其他班次,不过最近的一班到的不是同一个站,您看可以吗?”

张先生不太高兴,从声音他能听出这个售票员很年轻,而且是个女的。张先生并不是不喜欢小姑娘售票员,张先生喜欢小姑娘,但他喜欢小姑娘机灵点,这个很显然就不机灵。他说:“国家规定高铁都恢复了,怎么就你这里没有呢?看看,我在手机上看到都有的,写得一清二楚。”

售票员说:“这我也不知道了,先生,您手机再刷新一次试试呢?” 

张先生气乐了,手机再刷新一次?是他是顾客还是这售票员是顾客?他已经完全知道这个售票员是什么类型:一定是那种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没点社会经验,什么都不懂,出了问题只知道把责任推给别人。外出办事碰上这种人是很可怕的,因为和她们根本说不通道理,张先生自认有过不少和这种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的妻子就是一个,张先生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

张先生说:“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这是办事的态度吗?你们是不是干服务业的?顾客至上懂不懂?你叫我刷新,你怎么不自己刷新你的页面呢?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系统出问题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叫你上级过来,我和他说去。”

售票员没有吭声,张先生认为是他的威胁成功了。这就是这类人贯通的毛病:他们自己成不了任何事,但好在也自己拿不定任何主意。只要列出一个让他们感到比他们地位更高、更有权威的人,他们就会服软。他等待了一会,售票员说:“先生,既然您手机看得到页面,为什么不用手机订呢?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显示这班,我喊上级过来,他也只能告诉您这个。”

张先生气极了,张先生喊道:“就喊你上级过来!听不懂人话,会不会办事?干不好就别干!”

售票员一句话都没再说,她把她的上级喊来了。

售票员的上级接了电话,售票员的上级说:“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售票员的上级是个小伙子的声音,张先生心里稍微舒服点,男的总归比女的懂事理。但是这个声音还是太年轻了,张先生没能完全放心。

张先生说:“你们刚才那个售票员,业务能力太不行了。我要订张票她给我办不好,还顶撞我,我说她是不是不明白你们这是服务行业啊?这个态度,谁还愿意在你们这里订票?你得好好说说她。”

售票员的上级说:“先生不好意思,她是新来的,业务还不熟练,她要是冒犯到您了,我替她向您道歉。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现在和我说就行。”

张先生说:“我要订这班车。”

上级说:“先生,这班车还没开通。”

张先生说:“怎么会呢?我手机上都有的。”

上级说:“您手机现在开着页面是吗?”

张先生说:“没错。”

上级说:“那您要不然在手机上先操作一下,如果您手机上可以买,那也不用通过我们这里了。”

张先生有点不乐意,但张先生想到这是上级,而且是个男的,虽然年轻了点,他还是相信他的判断。他说:“好吧。那我怎么操作?”

上级说:“您点这里这里。”

张先生问:“然后呢?”

上级说:“然后填那里那里。”

张先生说:“好了。”

上级问:“页面上怎么显示?”

张先生定睛一看,页面上跳出来“这班列车已经停运,为给广大乘客带来的不便致歉”。

张先生说:“怎么这上面也告诉我没开啊?”

上级说:“那这一班就应该确实没开通。现在是一个逐步恢复的过程,有一些班次恢复了,您要乘坐的这班还没有。刚才可能您的手机没刷新,偶尔软件会这样。”

张先生说:“那我怎么办?”

上级说:“我可以帮您订临近时间的其他班次,不过最近的一般到的不是同一个站,您看可以吗?”

张先生问:“什么时候的?”

上级回答:“几点几点。”

张先生说:“行吧。”

 

张先生挂了电话,张先生的妻子站在旁边看着他。妻子问:“订好了吗?”

张先生说:“订上了,不过没订上原先那班。真倒霉。”

妻子说:“订上了就好。”

张先生说:“他们说现在的班次是一个逐步恢复的过程,那班还没开。不过这不算什么,我摊上那头一个售票员才是真的给我气受,什么都不懂,在那里瞎指挥,还叫我刷新,刷新有用吗?这么简单一件事,硬浪费我好几分钟。好在后面喊她上级来还说得比较清楚。”

妻子说:“那售票员可能刚工作,业务不熟练。”

张先生说:“你懂什么?你又懂铁路了?我看她就是刚刚进入社会,根本不懂服务业,大概这工作都还没做几天。”

妻子说:“你说得对,现在年轻人都这样。”

 

张先生已经订上票,但张先生的清静日子没能过多久。这一天还没结束,张先生正在他房间开着电视和老李聊天,却听到隔壁房间他的儿子哭闹起来。张先生原本没打算管,只是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但儿子的哭声还是盖过了电视声音。张先生恼怒地把电视关了,他想:那女的在干什么?张先生站起来大喊他妻子的名字,一边朝屋外走去。

张先生的妻子正在客厅哄他的儿子,张先生问:“怎么回事?”

妻子回答:“他在家里待太久了,闷了,一会没人陪他玩他就不乐意。”

张先生说:“那就陪他玩呗。”

妻子说:“我还有那么多事,哪有空一直陪着他?你有空,你去陪他。”

张先生在心里摇头。看吧?他了解他妻子,他妻子就是那类型的女的。她自己的事情做不好,只会怪到别人头上,就和那售票员一模一样。但这终归是他的妻子,他不能叫他妻子喊个上级来,如果他吼了他妻子,他妻子是会吼回来的。张先生厌烦这种女的,但他更厌烦和这种女的没完没了地吵架,那太麻烦,尤其当她们觉得自己占了理。

张先生看向窗外,今天阳光挺好。在这阳光挺好的一天他却已经两回碰到糟心事,张先生自认倒霉。张先生说:“那既然他想出去,就让他出去不就行了?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干脆我们去公园一趟。”

妻子说:“但现在还没解除隔离吧?能去公园吗?”

张先生不耐烦,他妻子什么事都要他解释一遍才明白。张先生说:“老李今天都去香山了,还说人很多。我们就去个公园,肯定没问题。”

 

张先生和妻子准备好儿子出门的物品,拿上他去年刚买的儿童自行车。在他们快出门前,妻子又看了一眼微信,不放心地抬起头,说:“我看家长群里还是说这几天最好别出门,国家还没宣布疫情结束——”

张先生打断她:“出门,行吗?没看到儿子都着急了?你加的群不少,却还是连孩子都带不好,也不知道你那些群一天到晚都在说些什么。”

妻子没再说什么。她让儿子骑上自行车,他们三人出门了。

 

说张先生倒霉,张先生今天真的倒霉。出门刚让他心情好点,他们三人就在公园门口被拦下了。

拦住他们的是公园的检票员。检票员是个中年女人,她看了一眼张先生儿子骑的车,说:“对不起,公园禁止自行车入内。”

这次,张先生还没急,张先生的妻子先急了。张先生的妻子说:“怎么不让入内呢?这就是个儿童车啊。”

检票员说:“儿童车也是车,撞到人怎么办?”

张先生的妻子说:“那大人骑的车和小孩骑的车能一样吗?”

检票员说:“都有两个轮子,都是自行车。”

张先生的妻子说:“小孩好久没出门了,就想出来骑骑车,能不能通融一下?”

检票员说:“规定就是规定。”

张先生看着他的妻子处于下风,心想她真不知道怎么和这种人打交道。张先生把妻子拉开,自己走上去,他说:“你说这是规定,你拿不拿得出证明来?”

检票员说:“牌子就在公园门口立着,你可以自己去看。”

张先生问:“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你现在拿不拿得出证明来?”

检票员说:“那牌子又不在我这里。”

张先生说:“好,叫你们经理来。”

检票员说:“你要我叫经理?”

张先生说:“对。”

检票员朝他看了一眼,说:“行啊。”

等经理来的时间里,张先生回想最后检票员对他说那句话的方式,恨得牙痒痒。他心知肚明,这就是那售票员和他的妻子上了点年纪会是的样子:她们已经摸清了这中间的门道,知道哪些权威是她们可以仰仗的,哪些是她们不怕得罪的,或许她们自己都掌握了一些小权力——然后便耀武扬威地借此把那施加在别人头上。这是老油条,是无赖!他的儿子又吵闹起来,他的妻子连忙蹲下来哄他,张先生没空管这些,他瞥到公园门口的牌子确实写了禁止骑自行车入内,张先生也没空管这些,他分了一秒想:这是小孩的车,能和自行车一样吗?张先生忙着把他的时间花费在憎恨那个无赖检票员上。

经理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保安。三个男人,都比张先生还年长一点。张先生低头时还满腔憎恨,当他抬头时他心中的愤怒就立刻减少了点。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那个经理长得过于像张先生心中的权威。他满脸严肃,穿着一身西装,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手中握有权利的中年男性才会拥有的自信和沉稳,张先生猜测这或许不仅是个经理,而是公园的园长。只消一眼,张先生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他会去与之争执的人:这是能让张先生心服口服的那类人,这是张先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的那类人。经理走向检票员,检票员和他说了两句,指了指张先生的方向,然后经理转身径直走来。

经理说:“先生。”

张先生说:“哎。”

经理说:“我们公园那块牌子上明文规定了,自行车不得入内。小孩大人的车都一样。”

张先生说:“这样吗?那检票员没说。”

张先生认为的园长说:“就在那块牌子上。”

张先生说:“哦,哦,现在看见了。”

经理说:“我很抱歉,但我恐怕得请你们把自行车留在公园门口的停车场。”

张先生问:“这里还有停车场?”

经理说:“是的,就在那里。统一管理的。”

张先生说:“那敢情好。这多方便,你们那售票员什么都没说,早知道我们肯定直接把车停过去。”

经理说:“请吧。”

张先生说:“好,好。”他走向妻子和儿子,转头又对他认为的园长补充,“你们这个设计真不错,人性化!”

经理没说话,经理直接走了。

 

张先生的妻子等到张先生。

妻子问:“怎么样?那经理怎么说?让不让进?”

张先生指着停车场说:“自行车一律不准进去,没看到停车场就在那儿吗?”

妻子说:“但孩子——”

张先生生气了,张先生觉得她的妻子真不识好歹。他说:“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这些女人怎么事那么多?”

张先生的妻子不说话了,她带着儿子去停车。儿子并不乐意,妻子将儿子的手甩开,吼道:“就你要求多,没看到人家公园门上写着不让进?”

儿子对着自行车栏杆发了顿脾气,张先生的妻子没再理他。

 

张先生的一天在那个下午最终有了点起色。

张先生一家准备离开公园时,看到公园门口聚集了一群人。张先生的妻子问:“怎么回事?”张先生探头一张望,原来是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她小孩的学步车要进公园,被保安拦下了。隔得远远地,张先生就听到那个女人问保安:“你们说这是规矩,你们拿不拿得出证明来?”

保安说:“规矩就是规矩。”

女人说:“好,那叫你们制定规则的人来。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明,你们就不能赶我离开。”

保安说:“那你先和我们去门外等着。”

女人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张先生的妻子倒吸了一口气,张先生则怒火中烧。张先生意识到的是,他正因为这个无赖生气。显然,女人是毫不占理的,守规矩的张先生和他的妻子已经在几个小时前确认了公园确实不让进车。学步车虽然不是自行车,但总归也是不行的。张先生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更深层的愤怒则来自于他认为这个女人占据了本应属于他的权利:张先生是一个守规矩、讲得通道理的男人。一个讲得通道理的男人才有权利要求保安拿出证据,才有权利要求他要见保安的上级。一个守规矩、讲得通道理的男人,才有资格在一场辩论中显得他有逻辑,并且立场站得住脚。

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撒泼的、讲不通道理的女人。一个讲不通道理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和张先生提出一样的要求。这种女人张先生见得多了,他的妻子就是一个,这种女人没有资格显得她和张先生同样明白道理和逻辑:张先生看着女人扬着头,尖锐且伶牙俐齿地和保安辩驳,只感到她每一个吐出的词都在一种非常个人的层面上攻击了他。她剥夺、玷污了张先生的权利,以一种最为恶劣、且令人深恶痛绝的方式。

张先生将手里提着的袋子交给妻子,他迈步向前,紧盯着那个女人,从她身上看见了早上和他认死理的售票员、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带孩子的妻子、还有刚才在公园门口蔑视他的检票员。张先生意识到一个天大的机会降临在他面前:这是他最讨厌的那类无赖,但是这次,正义完全站在他这边。

那个女人看见他,问:“你干嘛?”

张先生没有回答,他大步上前,拎起女人的学步车便把它砸到地上,女人喊叫起来。保安过来拦住张先生,但张先生已经感到扬眉吐气,他知道他的妻子和儿子正在他身后看着他,那让他感到更强大。他一脚踹开学步车,又被保安拦住,张先生回头,指着女人:“规矩知不知道?白纸黑字看不看得见?你这种人妨碍公共秩序,被拘留都不为过!”他的妻子带着儿子靠近了一些,出于某些原因同样神情激动,在张先生背后喊着:“三岁小孩的自行车都不让进,你还觉得这么大一个能带进来吗?没素质!”

女人说:“关你什么事?”

张先生看向女人,又看了看学步车,他觉得他又被气乐了。

他避开保安的阻拦,再次举起学步车,回答:“我*你妈了个*!”

 

张先生终归还是过了倒霉的一天,张先生在心里这样总结。

晚上回家后,张先生的妻子在厨房忙活,他们的儿子跟在她后面闹着要陪。张先生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电视上放着今天上午张先生忙于和老李聊天而没顾得上看的新闻:国家呼吁民众依然待在家里,对疫情仍然不可掉以轻心,不要急于外出、聚集。张先生回味了一下他的这一天,觉得他对国家的要求都做得很好,于是换了个台,翘起腿对妻子喊:“不过,倒霉归倒霉,至少今天还有一件好事。”

妻子问:“什么事啊?”

张先生回答:“就是下午那个女的。她今天碰上我,真是纯属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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