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地
Ash Lynx /& Eiji Okumura，斜线前后不代表攻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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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车停在公路旁，前方是标着三公里的路牌。
“直行，距离三公里”那块牌子这么写着，却并没写下一站的站名，或是城市的入口。
“能行吗？”英二从一侧绕下来，亚修站在敞开的车前盖前。
“没办法了。”他回答，将车前盖合上。
“一点都不行？”
“说了没办法了。”亚修转过头。“要不要你来试试？哥哥？”
“不，只是觉得听到你说‘没办法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英二笑起来。
“不是吧，明明经常提醒我当个凡人，车子抛锚的时候倒又希望我是个天才了？”亚修问。
“会修车子的凡人也是凡人的一种。”英二更正。
“那这个要求现在提应该很合理。”亚修道。“车子坏了，天快暗了，英二大哥，该保护我了。”
英二撑着车门笑。
“别笑了，答应过的保护我，赶紧。”亚修又道。
非常古怪地，在亚修说出“保护我”这三个字之前，这个概念似乎并未存在在英二的脑海里。但几乎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这个念头却仿佛早就在他的头脑中扎根般自然而然出现了。
这个奇怪的现象一闪而过，在他脑海中掠过的时间或许不足一毫秒。一毫秒过后，奥村英二需要保护亚修·林克斯，这是个早已约定好、根本不容置疑的契约。
“对，答应过你，”英二直起身。“还有三公里，走过去叫个拖车来？”
亚修转头看了看。
“走过去试试吧。”他回答。
英二关上车门，跟着亚修沿公路旁向前走去。他们的身边不断经过车流，英二回头看了看，随后突然意识到他不记得这些车长什么样子，或是里面坐没坐人。说到这点，他们正沿着公路走，但这是哪条公路？有没有应急车道？他们刚才把车子停在哪了？开没开双闪？那块牌子写了距离三公里，不过他们要去哪里？
想到这点，英二试图看向他们刚才留下车的方位，但似乎在他走神的这一会里他们已经走出去不少，他竟然完全无法在车流后找到那两红色的甲壳虫。
他们开的是一辆红色的甲壳虫。
英二愣了一下，就好像他刚刚知道这件事。他们为什么开着甲壳虫？他有见过红色的甲壳虫吗？刚才他关上的车门是什么颜色？
“喂，你一直回头，在看些什么？”亚修在他身前问，英二转过头。
“想看看刚才车停在哪里了。”他回答。“你有没有记得放应急停车牌？”
“你想知道那个，往回看做什么？”亚修道。“那辆车总之跑不动了，跑不动的让它留在原地就可以了，你回头是看不到的。”
“如果忘了放，要赶紧回去补上才行。”英二道。
“现在补不了，如果忘记也没办法补。你要回去的话，你就要逆着车流。”亚修回答。“你看，没办法逆着车流走的，只能先到前面，找到拖车了回来再看。”
英二最后回了一次头，但这次他似乎连那块三公里的牌子都看不见了。
“这附近是什么地方？”他道。
“是雪山。”亚修回答。
“雪山？”
“到加拿大那边了吧？再往前走没准就走到阿拉斯加了。”
“怎么会那么远，我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从后面。”
“后面？”
“是啊，然后往前走。就是这个方向。”亚修回答，转过头。“我说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我走？”
“你总是有计划的。”英二坦诚。
“这次没有。”亚修道。
英二又笑了。“你在敌众我寡的时候也能想出计策来，一次公路旅行却没有安排计划？”
亚修放松地回头。
“因为公路旅行不是战争。”他道。“这个不需要计划。”
“就这样？”
“不行吗？”
“也太随便了。”英二想了想。
“也因为这个没做过，没办法有计划。”亚修道。“不熟悉的领域可以去了解，但总是没办法太稳妥。”
“只是开车也没什么困难的。”
“但还要到达目的地。”
“目的地是哪里？”
“是前面。”
“前面是哪里？”
“只是前面。”
英二朝前两步，走到了亚修的身边。他们身侧的车也慢下来，路况变得拥堵，车流排起长队，这会他们并不那么像走在公路上，倒像是纽约普通的街道。
“旁边是红土呢。”英二道。
“不是红土，只是夕阳照在上面。”亚修指出。
“啊，确实。”英二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道。“竟然已经日落了，我们走了很久吗？”
“没有走很久。”亚修回答。
“但时间过得很快。”
“是的，因为时间是相对的。”
“如果只是向前走的话，倒不希望时间过那么快。”英二道。
“是吗？”
“恩，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时间慢下来就好了。”英二回答。
亚修指了指车流。“看，”他说。“已经慢下来了。”
英二笑。“那是堵车。时间可不会慢下来。”
“没有吗？”亚修反问。
英二看回去。
“我们都还在前进，”他道。“我们的时间完全没有慢下来，亚修。”
亚修看向公路前方。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没有计划了。”他道。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自由的地方，因为这是自由的旅行。”亚修回答。“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什么都无法计划。”
“听上去像人生一样。”
“这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英二道。“你看哲学类的书吗，亚修？”
“下次等我在图书馆的时候直接跟着我不就行了。”亚修笑。
“你需要平静的时候才去图书馆，现在我在这里，我应该希望你减少去图书馆的次数才对。”
“怎么说？”
“我会努力保护你，让你平静。”英二回答。
“有两类东西让人平静。”亚修看向他。“逻辑，和历史。因为它们都讨论什么是已知为真。”
“你对历史的了解确实很多啦。”
“哲学使人平静的方式是令人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无意义，一旦拥有这种感觉，就很容易忽略自身的感受。它试图找到的是绝对真实，但它所对应的真实却并不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因此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它又是绝对虚无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它带来的虚无和真实一样多。”
英二看向他。
“你说这些，就像真实是不可取的。”
“有些时候是这样。”
英二忽然道。“那辆车，亚修，我们到底把它停在哪了？”
“路边吧，怎么了？”
英二停下来。“如果它其实还在路上怎么办？”
亚修跟着停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们没法知道它到底怎样，除非我们走回去看一看。”
“找到拖车再说了。”
英二拉住他。“但如果找不到拖车呢？”
“你在说些什么？”
英二道。“我是说，如果找不到拖车呢？我们至少可以回去看一眼吧？就算找不到拖车，解决不了它——”
“但那辆车无论如何是开不了了的。”亚修道。
“但如果它还在路上呢？”英二问，指向车流。“如果它混在车流里，朝前跑去了呢？那就因为它太渺小了，于是不去车流里找了吗？”
“那样就只能步行。”
“如果它还在路上，它肯定也很想知道它要去哪里，”英二道。“可是没有人驾驶它，它便不会知道了。”
“它实在太小了，它只是一辆迷你车，你不一定找得到它。”亚修道。
“如果我有多一点时间，”英二回答。“我一定会找得到。”
亚修抬起头。
“可惜时间总是太少了。”他说。
“你相信我吗？”英二问。
“我当然相信。”亚修回答。“瞧，能看得到星星了。”
他们同时仰起头，确实已经到了能看见星光的时刻。
“我以前曾经想过。”亚修道。“星球这么多，为什么不用地上的地名来命名？”
“因为地名会命名不过来吧。”英二笑道。
“如果用人名的话可能会，但是地名不会。”亚修回答。“地域就像永远可以一切为二的直尺。”
“你永远无法得到最后的二分之一？”英二问。
“再小的地方，你都能在里面再创建一个新的区域。”亚修道，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圆。“没有办法找到最小的城邦，所以地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那我现在站在这里，”英二说。“我能不能也说我脚下的这片地是我的了？”
“如果你脚下是无主之地的话。”
“如果不是呢？”
“不是的话，你就在他的城内再圈一个城。”亚修伸出手臂，松松环在英二肩膀上。“然后说，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英二道。
“是啦。”亚修说。
英二伸出一只手，也搭在亚修的肩膀上。“这是个圈了。”他道。
“是啊，感觉怎么样？”
“这是我们的星球。”英二说。
“你说是的话就是。”亚修笑。
“星球都有运行规则，你觉得我们的运行规则是怎样的？”
“恩，运行规则。”亚修道。“只有两个人的星球。”
“只有两个人。”
“我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星球，星球上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和星球一起诞生，他们诞生的时候便是背靠背站着的，任何一个人只要往他面朝的方向踏出一步，这颗星球便也跟着他往那个方向前进一点。”
“但如果另一个人也在走怎么办？”
“是的，那就是问题。因为他们两个都朝前走，于是星球只好停滞不前。他们不能回头，但都逐渐意识到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正往反方向走，比起移动星球，他们更好奇见到彼此，因此便更加大步地朝前走。”
“那会在另一端相遇的吧。”
“理论是这样，不过这两个人，他们实际上无法向前移动。他们把星球踩在脚下，他们动了星球便动，所以真正移动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脚下的土地。然而他们不知道这点，于是都只是很努力地往前走。他们非常急切，以至于土地都被他们踩到身后堆积起来，像一座小山，皱巴巴地立起了一道墙，横在他们中间。这样日复一日，星球随着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这颗行星已经缩小到如果他们再向前一步，便要站不下两个人了。”
“然后怎样？”
“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人终于意识到，他们无论如何是见不了的。他们走得步数越多，他们身后的高墙便越深，这个人想明白这点后，他便决定转过身。”
“我以为你说他们没办法转身。”
“是的，不能回头，所以就在这个人回头的那一刻，他便成为了那道墙的一部分，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了。”
英二道。“呀。”
“星球只剩下一个人之后，虽然小得只有一点点，但唯一的那人终于能随心所欲地去他想去的地方了。于是他走起来，背靠着那堵墙，不断地走起来。”
“那他会知道另一个人不见了吧？”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亚修回答。“他也许只是以为那个星球真的很大，他永远也走不到头。”
“但是没有永远。”
“是啊，所以他还抱有希望，一直走下去，等着再遇到另一个人。”
“你觉得那会和我们的行星相像吗？”亚修问。
“我觉得一点也不像。”英二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的行星才不会皱巴巴地堆起来。”英二道。
“这样。”
“而且如果真的要移动，我们向同一个方向动不就好了吗？”英二道，拉起亚修的手。“像这样。”
“一直朝前。”亚修道。
“从后面来，朝前面去。”英二点头。
“前面是什么呢？”亚修问。
“前面是什么不在计划里。”英二回答。
“不在计划里。”亚修重复。
“没办法制定计划。如果制定了计划，一定也只会变成计划之外的。前面至少总归是个什么地方。”
“那来的地方呢？”
“哎呀，是你说没办法回头的。”
“有些时候不能。”亚修模棱两可地回答。
“现在呢？”
“不知道，先走走看吧。”
夕阳和星空同时出现在他们头顶。他们的一侧是落日，一侧是星空下的雪山，世界在他们上方倾倒。阳光落幕，基于它反射的虚无世界登场，这个地方投射下来的每一道光都来自无人之境，于是他们宣布他们拥有每一道光。
公路旁有一条河道，他们经过那里，踩着其中的一截枯树。
亚修念道，“我扎根于此，但我流动。”
“弗吉尼亚·沃尔芙？”英二问。
亚修点头。“虽然这里的情况更像是扎根于此，不再流动。”
英二看向他们踩着的枯树。
“你觉得，亚修。”他道。“是一潭水先干涸，然后其中的树木枯死，还是假如一株树木停止生长，它所处的那潭水便随之成为死水？”
亚修跟着他看过去。
“如果你问的是我们脚下的这根，”他回答。“我想是它先放弃的。”
“它？”
“这棵树。”
英二蹲下来。“我想树和水之间一定有一种沟通的方式。”他道。“比如有一天，水对树说，差不多了，然后它们就同时停下来。”
“同时。”亚修道。
“水停止流动，树木停止生长。”英二回答。
他抬起头，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亚修站在干涸河道的对岸，在他的身后是他们正试图走向的城市的缩影。那个城市如此庞大，又如此渺小，让他难以相信他们距离这座城市只有三公里。他们正在沙漠中央，那座城市是海市蜃楼，这是现实映射出的虚幻，但目之所及却没有现实的界限。
“行星的寿命有多久？”英二忽然问。
“看你从什么层面来看这个问题。”亚修回答。
“你说到的那个星球，”英二道。“假如剩下的人有无尽的时间，他能用那些时间从宇宙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他恐怕还是没办法看见宇宙的全貌。”
“宇宙是在扩张的。”亚修道。“如果他前行的速度赶不上生长的速度，那他便看不到。”
“我说的不是这个。”英二笑着摇头。“我说的是他没办法回头，亚修。”
他站起身，河道尽头的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
“不论他走多远，他都看不见就在他身后的高墙。他永远没法看到那个角落，因此也永远无法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走下去。”
英二转过头，在他们的一侧，地平线翻滚起红色尘土的巨浪。
地表裂开，地面成为水流，汹涌而猛烈地席卷而下，红色的河水穿过他们之间。
皱巴巴的，由红土组成的河水，浪花溅起，如同一堵高墙。
亚修沉默地站在对岸。
英二想他应当大声喊叫了亚修的名字，他应当努力地试图越过那片河水，他应该在岸的这头嘶吼出声，但是在任何声音能从他的声带溜走之前，他看见亚修越过河水朝他招了招手。
而尽管亚修甚至没有张口，英二却在那一刻完全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他在那片震天动地的轰响中转过身，他正站在一个倒立的星球上。
这个星球如此小，以至于大约只有他脚下的土地可供站立，但它却有着遥不可及的地平线，火红色的地平线在火红色的土地上，就好像他只要多走一步，便可以碰到火红色的太阳。
在他的身后，他能感到那堵高墙沉默地矗立着，星球上有一些微风，风经过了他的发梢，碰到墙面，然后消失不见。
英二抬起头，他看见这颗星球之外的其他星球，他处在繁星之中，因此他就是星空，星空就是他。他看见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星光，他看见有几颗格外闪烁，有几颗还正在移动，有一颗正飞速地朝他远去，但当他再试图看清的时候，那颗星球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个人的星球，在他来之前是无主之地，在他来之后便是英二的星球。
亚修说，“不用回头。”
英二朝前看去。
在视线的尽头他看见地平线，和宇宙的界限。他看见界限之后的行星，那颗行星上有一块三公里的告示牌，告示牌下是一辆红色的甲壳虫。
他吐出一口气，然后朝前迈出步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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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隐喻。除了直接语言上的，还有行文结构上的。如果感到哪里是伏笔，基本上应该就是，可以做找彩蛋游戏。
时间线在漫画结局之后，最开始的构思是英二回美国飞机上的一个梦，然后觉得既然全文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超现实气息，也就不用点明是一个梦了。
没有剧透，所以没有做剧透预警，不过看完漫画再看应该会理解比较好。
